#小改了一下之前的版本
#现在有5k字了
#于少保，您可以安息了，您的精神永存
#私心多打了一些tag
我是阎王，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形象。
关于我，有不少说法，我也不在意了。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莱特，这世上有这么多平行宇宙，谁知道我在别人的印象中是什么形象呢？
在我们阴间，每一个身体已死的灵魂，都有机会成神。不过只是个小鬼，负责在人间收集资料，交给阎王来决定这个人什么时候死。当你收集的资料足够多，阅历足够深，就能逐渐提高身价，直到爬上阎王的位置。
换句话说，这和人间的当官差不多，也有官场的老谋深算，各种肮脏的手段。
最高位的阎王就像人间的皇帝，掌管生死，好不威风。
无论是小鬼还是阎王，都是有限度的，时机一到，便转世投胎，重新回到人间。
1
我第一次见到他，我还是个小鬼。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穿着大红衣裳，骑着一匹黑马，走在街上。
一个老头看到了，便和他开玩笑，说他“红孩儿，骑黑马游街。”
没想到他神色一正，“赤帝子，斩白蛇当道。”
对的真妙！既字字相对，又表达了为民除害的决心。周围一片叫好声。
我暗暗称赞，此后便一直关注着他。我料定，这样的孩子，长大后必定有所作为。这种人，我要告诉阎王，让他多活几年，晚点再将他勾上生死簿。
2
几年后，他入学读书。一次远行出游，他见到了制作石灰的过程。
那石灰经过重重烧炼，才被盛到盆中，却无比清白，圣洁。
他久久凝视着石灰，随之吟出一首诗来：
千锤万凿出深山，
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好！这首诗表明了他的人生追求，再加上他正气凛然的表情和抑扬顿挫的声音，真令人精神一振，神清气爽。
3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要准备去科举了。
临行前，他再次吟诗一首，表明了自己的志向。
拔剑舞中庭，浩歌振林峦。
丈夫意如此，不学腐儒酸。
这两句让我再次精神一振。“不学腐儒酸”啊，迂腐的那些文人，他大概不会去做。
我是知道他一直崇拜着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的，看来他将来会成为一个文武全才吧。
4
他一路势如破竹，甚至在会试中高中会元。可是，他没有在殿试中取得好成绩，仅仅是个三甲进士。
我想，可能是因为他的性格吧。他一向坦率，敢于直言，想必是出言冒犯了皇上，被取消了名次。
他做了个小小的七品御史。
5
后来，汉王朱高煦发动叛乱，兵败被活捉。当时的皇上朱瞻基随便让身边的他负责责骂朱高煦。
大家没想到的是，他居然骂出了名堂。
他高高在上地站在堂前，声音洪亮地一条条数落着朱高煦的罪行。
到后来，地上跪着的朱高煦竟然发起抖来。
皇上于是派他去巡按江西，这虽也是御史的职责，却明显是在提拔他，勉励他。
群臣敬畏地看着这个曾经名不见传的小御史，他一脸的正气和挺拔的身姿一定为他拉足了印象分。
我再次感叹自己当年真没看走眼。
6
朱祁镇即位后，一直宠信太监王振为首的宦官们。
这些人渣，鱼肉百姓，风光无限，气焰滔天，却还“崇拜”着南宋名将岳飞，做着如岳飞般建功立业的美梦。
可笑！真可笑！岳少保为民为国的精神是你能比得上的吗？岳少保慷慨赴死的样子是你能做的出的吗？
和这些无耻之徒相反的是，他在巡抚的时间里一直勤勤恳恳，平息各种冤假错案，深受百姓爱戴，被百姓称为“青天”。
他从河南、山西巡抚回京，手中空空如也，一点东西也没给大权在握的王振带。
其他官吏很不理解他，他却特意作了一首《入京》以明志：
绢帕蘑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
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在腐败贪污的官场上，我承认，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样一心为民，两袖清风的好官了。
话虽这样说，但我担心王振这种衣冠禽兽，会害他。
阴间的许多东西，也像阳间一样，是会被收买的。人们总说一切是天命，其实不然，老天也经常不公平，这还真说不准。
王振的党羽众多，又有不少钱财。虽然我地位不再那么低了，也总在阎王面前说他的好话，但是人心是会被收买的，我说不准。
他被关进了狱中，那天晚上，我再次去看他。
7
他站在床前，久久地望着窗外的月亮。
我知道几首人间的诗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景。
他和我都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他的故乡在江南水乡，杨柳依依，清风徐徐。而现在他远走他乡，生死未卜，不知还能不能回到故乡。
“我还能活多久？”忽然，他看向我，问。
我吓了一跳。作为阴间的鬼魂，阳间的人是看不见一身黑衣黑裤的我的。
他能看见我，难道他死了？
或是说，离死非常近了？
我沉默了，过了很久，说：“我也不知道。”
我能说什么呢？我的确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我也做不到扫清那一片乌烟瘴气的官场。
我们二人相对无言，一人一鬼，站在窗前沉思到天明。
天亮了，我默默离开了。
8
后来，听说他活了下来，离开了监狱。
听说是无数百姓、官吏为他求情，甚至亲王都来了。
我为他感到高兴，看来这世上还是有人懂他的。而且，他命可真够硬的。
我也渐渐少了对他的观察，专心于自己在地府的升迁。
听说王振唆使朱祁镇御驾亲征，在土木堡之变中，皇帝被抓，二十万大军被灭，王振本人也被杀。
朱祁镇真可以算“土木堡战神”了，葬送永乐帝的无数精兵和一众文臣武将，自己都被瓦剌军俘虏，算是重演了靖康之耻。
我不在乎，这么多年过来，我见过无数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全军覆没又怎样？国破家亡又怎样？
9
这天早上，我罕见地来到大殿里。
我想，兵部尚书在土木堡之变中遇害。他作为当时的兵部侍郎，总该站出来表示点什么了。
试讲学士徐珵说他夜观天象，建议南迁。
呵呵，只想着自己荣华富贵的家伙，你是想让国家重蹈南宋覆辙吗？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建议南迁者，该杀！”他的一声怒吼响起。
我吓了一跳，仿佛他要杀的人，是我。
升迁的这几年里，我为了自己能步步爬升，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善良的人。
当年和他惺惺相惜的那个年轻人，终究是变了，我无法和那个始终两袖清风的他相提并论。
殿中的大臣们纷纷赞同他，徐珵在白眼和唾弃中灰溜溜地退出了大殿。
10
当时监国的郕王朱祁钰将守卫北京城的重任交给了他。
他调来南北两京、河南的备操军，山东和南京沿海的备倭军，江北和北京所属各府的运粮军，让他们从粮仓中领粮后进京。
随后，他升任兵部尚书。
他的确有担此重任的能力。
11
又有一次上朝时，大臣们声泪俱下地控诉王振等人的恶行，要求皇上严惩王振同党。
郕王刚刚摄政，一时无法作出决断。
锦衣卫都指挥马顺却跳出来斥责百官。
无耻小人！你当这还是王振大权在握的时候吗？王振已死，二十万精兵已经因为他的无知在土木堡被杀！
户科给事中王竑怒不可遏，奋臂抓住马顺头发，从他的脸上咬下一块肉来。其他大臣也忍不住了，纷纷对马顺拳脚相加。
马顺死了，愤怒的大臣们又打死了王振的侄子王山。
一时间，庄严肃穆的朝廷俨然变成了血肉横飞的战场。
摄政朱祁钰害怕了，想要回宫。可是，一旦退朝，马顺管理的锦衣卫们就会将这些大臣们抓进大牢。现在锦衣卫们不现身，只是因为监国的郕王还没有表示他的意见。
一直冷眼旁观的他这时站出来，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抓住郕王的袖子。
“马顺等人罪该诛死，打死勿论。”
于是朱祁钰下令马顺等罪有应得，众臣无罪。
他这一句话，拯救了大臣们的性命。此时，他的袍袖已经裂开。
我再一次为他的冷静折服，置身事外，却又为处于事中的人留好退路。
退朝时，吏部尚书王直握住他的手感叹道:
国家正赖公耳。今日虽百王直何能为。
12
也先兵临城下，他将临时召集的二十二万军队兵分几路，出城迎战，却紧闭城门。
他宣布了守卫城门的将领的名单：
都督陶瑾守安定门，广宁伯刘安东直门，武进伯朱瑛朝阳门，都督刘聚西直门，镇远侯顾兴祖阜成门，都指挥李端正阳门，都督刘得新崇文门，都指挥汤芦宣城门。
然而，他却把最危险的德胜门留给了自己和在土木堡之战中侥幸逃回的将领石亨防守。
随后，他下令：
临阵将领不顾部队先行退却的，斩将领。军士不顾将领先退却的，后队斩前队。
这时众将领方才知道，他不仅仅是一个两袖清风的好官，还是一个坚决果断，视死如归的勇士。
我承认，虽然这些年我见过无数豪杰英才，但像他一样能拥有这么多良好品质的人，恐怕真的找不出多少。
13
战争的细节我无心描述，无非是打打杀杀，在刀光剑影中伴以一方的失败告终。
也先退兵了，他守住了北京城。
基本上所有的将士都收到了封赏，功劳最大的他却只收下了少保的一个虚衔，拒绝了其他所有封赏。
石亨心中过意不去，推荐朱祁钰封赏他的儿子。
他拒绝了，并为此痛斥石亨。
表面上看，他和石亨演了一出廉洁的官员拒绝属下好处的戏。可我担心，人心难料，石亨可能无法领会他的君子之心，反而因为出了丑记恨他。
另外，之前为了荣华富贵建议南迁的徐珵，又改名徐有贞，重新进入朝中。
14
郕王朱祁钰在守卫北京城时继位为代宗，也先退兵后，代宗十分宠信他。
因为他耿直刚正的性格，不少官员记恨他，代宗却非常信任他，力排众议，加以任用。
因为他素有咳疾，代宗亲自到万岁山，伐竹取沥赐给他以治病。代宗派太监轮流前往探望。听说他的衣服、用具过于简单，下诏令宫中造了赐给他，所赐东西甚至连醋菜都有了。
我不知道街头巷尾的传言是不是真的，我也无心去管。
不过我知道，他中年丧妻，此后从未续弦，也没有纳妾。
15
民以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出自孟子，也是他的为官之道。
他素来以国家，百姓为重，舍生忧国，自然也不把皇帝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土木堡之变后，也是他领着文武百官要求立北狩（皇帝被俘虏的体面说法）的朱祁镇为太上皇，立监国的郕王朱祁钰为皇上。
尽管代宗对他宠爱有加，但在立储这一点上他的立场从未改变，一直要求立朱祁镇的长子朱见深为太子。
同时，也先退兵后，他也一直要求迎回英宗朱祁镇。
至高无上的皇权使人迷失自我，一向平和的朱祁钰为了当上皇帝，在朱祁镇回到北京后狠心将自己的亲生哥哥囚禁在南宫。
16
过了好多年，石亨、曹吉祥、徐有贞策划了夺门之变。
这时的我经历了不少事，已经当上了传说中掌管生死的阎王。
我在阳间遇到了不少拥有良好品质的人，并且在暗中保护着他们。
那几天，因为没发生什么事，我亲自来到人间，观察着人们。
突然，在人们的交头接耳中，我似乎听见了不该听见的消息。
南宫复辟了？还有，他被抓进了大牢，即将处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是我特殊交代过的，怎么可能会被勾上生死簿？
我连忙赶回阴间。
在我的桌前，摆着一本簿子。翻开最新的一页，上面用赫然写着两个血红的大字，那是他的名字！
有人篡改了我的生死簿！
可这生死簿上，用红笔写了字，就再也改不掉了。
事到如今，我只能去狱中见他最后一面了。
17
似曾相识的一幕：狱中，清冷的月光下，一个人望着月亮。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一身黑衣黑裤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他生死未卜；这一次，他必死无疑。
因为他是将死之人，所以能真正看见我了。
“又见面了。”我向他说。
“我要死了。”他看着窗外的月亮说。
“你是冤死的，对不起......”我抱歉地对他说。
“没事，我不在意，”他打断了我，“徐有贞说我‘意欲之’，正好能和南宋秦桧诬陷岳飞的‘莫须有’相对,我也算是可以慷慨而死了吧。”
“意欲之，莫须有，意欲之，莫须有......”我无意识地念到。
“我只是担心，大明在这群奸人的手中会走向灭亡......”他又换上了那种忧国忧民的语气。
过了许久，他以正气凛然的表情再次吟出少年时那首《石灰吟》中的诗句：
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我悄悄离开了，不忍破坏这气氛。
18
他被押上刑场，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他都是那样平静，从未有过一丝惊慌。
刽子手手起刀落，他死了。
围观的人群笼罩在哀伤中。
史载“天下冤之”。
一直对一切感到冷漠的我突然感觉一种无言的悲伤席卷了自己，仿佛在一瞬间泪水汹涌而出，打湿了衣襟。
我见到他的灵魂从身体中飘出来。
一切结束了，他尽了自己应尽的职责。
粉骨碎身浑不怕，
要留清白在人间。
他一生清白，虽被奸人所害“粉骨碎身”，但始终没有改变自己的操守与志向。
他的品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输年少时的偶像文天祥分毫。
他曾认为岳飞“血不曾冷，风孰与高”，恐怕没有想到，自己的结局，竟然和岳飞有几分相似。
为国为民的忠臣，怎敢私自猜想帝王心事？
总而言之，他的一生，算是不负年少时对自己的期望。
殉国忘身，舍生取义，宁正而毙，不苟而全！
后记
也先退兵后，他因为受到代宗的宠信，被无数人嫉妒，弹劾。
可笑啊！真是可笑！徐有贞等人杀他的理由之一是结党，可他一生清白，生活清贫，哪怕大权在握，任命的官员都是有能力的而非他的亲信。
要是他结党，就不会落到如此地步了！
他被斩首后，锦衣卫奉命来他的家里抄家。
可他身为一品大员，竟然除了生活必需品外家无余财，紧锁的密室中只摆放着代宗赐给他的蟒袍和宝剑，令锦衣卫们都不禁落下泪来。
宝剑寒光闪烁，就像他刚直、锋利的眼神，一眼看过去可以刺透人心，暴露出那些龌龊的罪恶。
可惜，那个嫉恶如仇的人已经不在了。
从土木堡侥幸逃回的李贤曾对他一手提拔的项文曜感到不满。
但他死后，李贤为他复仇，石亨、曹吉祥、徐有贞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一切终于圆满了。
